对其学术品格的质疑。德·勃兰治曾经向樊先生诉苦:有一次他在系里复印材料,系主任看见后竟对他说:“你最好不要再浪费纸了!”甚至有人把他当“疯子”对待,令他恶名在外,他的文章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发表了。原本就很孤独的德·勃兰治,彻底被孤立了,真成了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樊先生对身处逆境20年的德·勃兰治给予了无私的、不倦的援助。先生对我讲:“德·勃兰治犯的错误,当然是不应该的。但那是一个隐藏得很深、极其不容易发现的错误,他用了别人的一个结果,上了别人的当!德·勃兰治不是那种‘拆烂污’的人,犯的是一个应该可以被原谅的错误。他处境困难,我如果不帮他,大约没有别人肯帮他了。”我回想起来先生这些话,觉得“话如其人”,先生讲话办事一向公允平实、古道热肠、侠肝义胆。同时,先生自有他独到的学识与眼力,准确地判断了德·勃兰治的治学素养与能力。所以,多年来,德·勃兰治写的文章,无一不是经先生帮助才得以发表,不是在先生自己所负责编辑的刊物上登载,就是被先生推荐到更合适的刊物。
1984年的德·勃兰治谨慎多了,他反复检验自己的证明,自信他已经确实解决了“比贝尔巴赫猜想”这个难题以后,他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恩人樊畿教授,并向先生请教主意。先生建议他去苏联,去找那里的“函数论”学者们仔细推敲。几个月后,德·勃兰治的工作获得了内行的肯定,并在苏联数学家的帮助下,简化改进了证明。回到美国后,立刻引起轰动,这就出现了我前面提到的美国CNN和其他主要媒体的相关新闻报道,从此“比贝尔巴赫猜想”应当改称为“德·勃兰治定理”了。
新闻报道几天之后,德·勃兰治教授应樊畿教授之邀来到UCSB数学系,做了关于如何解决“比贝尔巴赫猜想”的第一场公开的学术报告。我在UCSB的四年中,这是樊先生亲自主持的唯一一场学术报告会议,先生的第一句话是:“今天的学术报告非比寻常!”德·勃兰治演讲前,我陪樊先生在数学系的会客室接待他。先生与他天南海北,时而英语,时而法文。我的印象是,德·勃兰治绝不是个“书呆子”。他在向先生谈起苏联数学家的时候,甚至还有几分风趣。只是这位专注于学术的天才,在他的笑容和言谈举止中,有一点点令我觉察得到的神经质。
在成功地解决了“比贝尔巴赫猜想”之后,52岁的德·勃兰治一举成名。他应邀到处演讲,并且还成为了1986年国际数学家大会的演讲人之一。在“函数论”中,出现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德·勃兰治函数”和“德·勃兰治空间”这些概念。德·勃兰治成为了普渡大学的以艾德华·伊利奥特冠名的“杰出数学教授”,并在国际上连续获得过几个大奖。面对众多的锦上添花者,年过半百的德·勃兰治内心真正感谢的是当年的雪中送炭人。
樊先生在他退休前,最后一次给本科学生讲“复分析”课程,“比贝尔巴赫猜想”, 或者说“德·勃兰治定理”,作为先生的课堂教学内容,放在最后一节课来讲,我跑去旁听。先生在50分钟内,5分钟讲期末大考要求,5分钟留给学生提问。先生只用了40分钟,不仅把“比贝尔巴赫猜想”的来龙去脉讲得清清楚楚,还把证明的思路解释得明明白白。大师的不平凡处就在于他把问题看得透彻,处理问题化繁为简,探骊得珠,举重若轻。
千古绝唱:樊畿的最后一门课
我在UCSB读博士的时候,有幸听了樊先生一年的“拓扑群”。那是先生在退休前给博士生讲的最后一门课程,是“关门”的课,也是他最喜欢讲的一门课,讲了三个学期。先生那年70岁。
樊先生是大数学家,远近闻名。先生开讲“拓扑群”,不仅引来数学系大部分的研究生,连物理系学理论物理的博士生也来听讲。更为新鲜的是,教室的后排竟然坐满了数学系的中、青年助教授、副教授和教授。如此“盛况”,是我见过的唯一一次。
但先生似乎非常不喜欢这种“盛况”。他首先宣布,来看热闹的下次就不要再来了。“我不是动物园里的!”接着,先生解释:要听懂这门课,你必须学过研究生水平的“分析”、“代数”和“拓扑”。然后,他随机点名查问学生的数学基础,建议那些低年级的研究生下次也不要再来了。然后又批评系研究生顾问不尽责任,放任学生任意选课。
第二次上课,教室里人数果然减少许多,先生似乎还是不满意,他向我的一位上课不做笔记的同窗大发脾气。
第三次课上,先生开列了三十来本参考书和文献,其中不单是英文的,还有法文的、德文的与俄文的。我当时真快坐不住了,暗自发愁。我的俄文颇有基础,俄文文献可以应付。法文作为第二门外语,刚刚开始选课学习,离能阅读数学文献还早呢。德文我一窍不通,毫无办法可想。原来有问题的不止我一个,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有位同窗举手告诉先生:他看不懂俄文和德文。先生一听,开始训斥:法国、德国和俄国那么多好的数学家,他们不一定非要用英文写文章,你看不看?你不看他们的文章,你怎么能成为好的数学家?然后先生继续发挥:数学和音乐一样,各国的数学家心灵相通,不论用什么语言表达。你以为只懂英文就够了吗?最后先生的矛头,竟指向了端坐在教室后排的系里的助教授、副教授和教授,他们已经旁听了一个礼拜的课了:美国的年轻一代的数学家,只懂英文,只看英文文章,其他国家的数学家们写的文章,完全不管,这就是美国的数学越来越糟糕,美国出不来大数学家的原因!
第一周的三堂课,先生堂堂训人。第二个星期上课,课堂上就剩下我们六个“正经”学生了。先生登上讲台,环顾教室冷冷清清,莞尔一笑,说:“这个班就应该这么多人!”从此,先生上课都是高高兴兴,一年里,没有再发过脾气训过人。在美国的大学里,为数不少的教授为“招徕”学生选他的课,总会想办法把他的课程“包装”宣传,唯恐没有学生捧场,相比之下,先生的做法实在惊世骇俗,殊不知先生心中有追求。
“拓扑群”这门课,熔“分析”、“代数”和“拓扑”于一炉,综合了数学三大基本学科的基本概念和方法,包含许多近代数学的思想、方法和结果,在数学中有特别的位置。并且,曾经有众多的世界著名的大数学家,包括先生本人,都在这个领域中有所建树。难怪先生在退休前,特意选择了“拓扑群”作为他“关门”的课,先生对这个学科“情有独钟”。他要把这门课讲得出色,讲出他心目中的“拓扑群”。除了在北大读书时翻译出版了一本《解析几何与代数》之外,先生惜墨如金,没再写过书。“没有时间”,是他简单的解释。虽然先生无暇写书,但他要在退休前留给UCSB数学系一个课程样本,一个数学系高班博士生课程的标准,一个不允许降低的标准。
先生讲课从来是情绪饱满, 上一页 [1] [2] [3] [4] [5]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