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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眷恋——记数学家彭实戈         ★★★
眷恋——记数学家彭实戈
作者:未知 文章来源:别处引用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5/12/21 14:20:20

      雨,绵绵缠缠的春雨不紧不慢地下着,从窗缝里挤进来的空气还带着丝丝凉意,但头发花白、颇具学风度的张学铭教授却有一种温热感,毕竟是春天了,“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他不禁吟诵起前人的诗句,此情此景,韵味十足。

    确切地说,他在等一个人,他等得有些急切,他是在山东大学数学研究所办公室里等这个人的。

    几天前,他收到了几经辗转才送到他手里的一份资料。由于工作太忙,他没有及时翻看。作为大学研究所所长的张教授身兼数任,时值1978年初,刚刚走上正轨的研究所百废待兴,工作千头万绪。忙一点没什么,令他着急的是缺乏人才。山东大学数学研究在全国赫赫有名,拥有一批在全国乃至世界一流的数学专家。后来成为山东大学校长的潘承洞教授在著名的哥德巴赫猜想的研究中一马当先,声望远播海内。但是,那场众所周知的浩劫几乎扼杀了一代数学人才,使我国的数学研究队伍青黄不接。重任在肩的张教授,求贤若渴的心情可以理解。

    上午,他随意地翻看了那叠材料,仅看了几页,就被深深的吸引住了,一口气读了下去。这是冠名为《双曲复变函数论》的一篇有理有据的数学研究论文,其观点之新奇,逻辑之严密,让人掩卷击掌。老教授立即打了两个电话。先是让老搭档陈祖浩副教授将此篇文章拿去细看一遍,征求他的意见;接着让工作人员尽快调查此文章的作者为何方神圣,竟对数学有这样独到的见解?

    两个电话很快有了回音。

    陈祖浩副教授很快将文章看了一遍。他高兴地告诉张教授:“文章很有见地,作者是个人才。应当立即面见作者。”工作人员也很快将作者的概况调查清楚:彭实戈,男,31岁。曾是山东大学物理系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分到禹城县广播站任技术员,现为济南某厂供销科的供销员。

    物理系?工农兵大学生?供销员?你没弄错吧?张教授眼睛里闪过一串问号。

    工作人员肯定的点点头。

    于是,张教授打电话,让供销员彭实戈来校一见。

    敲门声刚响,张教授就拉开了门。我们的主人公彭实戈就出现在著名数学家张学铭面前。

    彭实戈不知是忘记了还是压根儿没想打伞,春雨把他的衣服弄得有些狼狈,头发正往下滴水,眼镜有些模糊不清。但是,一身出生牛犊不怕虎的青春气息使他显得十分精神。

    简短的交谈以后,张教授爱才心切,说话直截了当:“我今年带硕士研究生,你愿意当我的学生吗?”

    彭实戈一下子愣了,这有些出乎自己意料。他没读过数学系,不是科班出身,仓促应试,能考取吗?

    张教授似乎理解了这个年轻人的苦衷,又问到:“这样吧,你先调过来,我们培养你,做我的助手,可以吗?”

    “真的?”彭实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有做梦的感觉。数学,这门常人看来高度抽象、高度困难的学问,从很早就像磁石般的吸引着他,常常使他痴迷,使他废寝忘食,欲罢不能,如果能进数学研究所工作,走进数学王国的圣堂,与数学朝夕相处,当然求之不得。不过这消息来得太快太猛,一下子就填满了大脑,他一时转不过弯儿来,此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教授的建议在山东大学一路绿灯。一个月后,彭实戈来到数学所报到。

    这似乎是个普通的伯乐识千里马的故事。二位教授也许当时没有想到,这次见面改变了彭实戈一生的命运。也许他们更没有料到,这匹千里马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如一明星颗闪烁在数学的天空。

    在山大数学所,彭实戈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或几个台阶,先从助教、讲师起步,1983年10月赴法国留学,1985年在巴黎第九大学获数学与自动化三阶段博士学位;一年后有在法国普鲁旺斯大学获应用数学新博士学位;1989年在复旦大学完成博士后;1990年7月为山大副教授,一年后破格晋升为教授;1992年4月猴法国领导学术研究资格证书(法国最高学位);1999年3月评为大学客座教授。

    彭实戈在随机系统控制理论及应用研究中取得了局世界领先的成果,国内外著名专家给予高度评价:对彭的一般最大值原理评价“是近十年来随机控制理论的两个最重要贡献之一”;在可应用于金融证券期货权的到向随机微分方程理论的研究上,称彭“显然是这领域的带头人开创者”;对他获得的能应用于一大类非线性偏微分方程的非线性公式评价为“解决了很多随机专家想解决而一直进展甚微的问题”;对他的小周期最优控制奇摄动均匀方法评价为“理论新颖而结果出人意料,值得为此开创一新领域……”,他主持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国家教委、国家科委等下达的八项基金项目和中外合作项目,在七个领域取得最重要成果,部分到达世界先进水平。他的工作质量和成果使许多世界著名学者“感到震惊”,以至惊呼,彭实戈“是一个致力于发展应用数学、控制论和随机过程的数学界的宝贵财富,是近一年来这一领域最好的博士”,他的成果,仿佛眨眼间迅速在国际金融界遍地开花。

    在数学世界的某个制高点上,彭实戈向我们走来……

  

 一    数学是美的。

数学家的任务是把复杂的东西尽量简单化。上初中时与数学一见钟情,考试他常得六、七十分。彭实戈就坐在我的面前,接受我的第一次采访。

    这是秋高气爽的九月,天蓝的3深不可测,有几丝白云,在那儿不着边际的悬着。我是在山东大学邵逸夫楼三层彭实戈的工作室里进行采访的。秋阳透过高大的钢窗肆无忌惮的挥洒着温暖。工作室陈设简单:两张办公桌,一台电脑,两张简易沙发,最奢侈的就是排列整齐的满满当当一书橱的外文书。48岁的彭实戈坦坦荡荡坐在沙发上,没有想象中的深邃的眼睛,花白的头发,疲惫不堪的学者面容……,而是一个潇洒的充满朝气而又成熟的普通人。这是多少有点出乎意料的。

    ……一片苍茫的群山,无数跋涉者拄着手杖,一步一步、一天一天在没有路的荒山上攀登,步履蹒跚,汗水湿透了褴褛的衣衫。终于有人征服了一座高峰,历史就在这座高峰为其刻下一座纪念碑。跋涉者没有停步的意思,他义无返顾,又向另一个山峰攀登。这种攀登是艰苦而又寂寞的,甚至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你在征服什么,你攀登的意义是什么,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笑脸,但攀登者仍在跋涉,有的人为此耗费了毕生精力,也未到达光辉的顶点,他无声的倒下了……。

    “很形象,也很生动。”彭实戈为我关于数学家的描述评价道。稍顷,他笑了。他的笑声很响亮,以至惊飞了窗台上的两只探头探脑的小鸟,“把数学研究的比作爬山?有点意思。”

    我被他的笑弄糊涂了。

    “看来,作家与数学家是两个行当。隔行如隔山。但这两个行当中确有某中联系。你们搞写作的,往往是把简单的事情拼命弄得复杂起来;而数学研究者恰恰相反,我的工作是把复杂的东西尽量简化,简化得越简单越接近事物的本质越好,来不得半点快长,不能含半点水分、杂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记得著名数学家希尔伯特曾经说过,最好的数学,应该是这样的:你在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人来,给他将15分钟,他大体就明白你在将什么了。”

    彭实戈告诉我,在他的眼中,数学是美的。常人无法感受到是因为他们还不能到达这个境界,凡是极美的地方往往要经理各种艰难险阻才能到达,才能去欣赏、去品位。当我独自长久思索之后,突然悟道,犹如打开心情神秘的大门的时候,我常常自己给自己长时间鼓掌,那时的心情也是局外人无法体验,也无法分享的。我爱数学,爱得执著,这种爱不是男女之爱等等具体形式可以代替的,也不是用语言所能表达出来的。

    彭实戈的这种爱,是从少年时代开始的……

    他在“家家泉水,户户垂柳”美丽如画的济南泉城长大,生在一个干部家庭里。在经五路小学读书时,他对这一个个阿拉伯洋字码儿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兴趣。他好玩爱动,打瓦、弹球、用弹弓打鸟、打群架,样样都干过,扯破裤子、刮破脸皮的事时有发生。

    他不愿老老实实坐在教室里上课,但特别在读书,读那些不知从何处翻出来的书,那些老师没有要求看的书。对于少年彭实戈来说,一本书就是一个神秘的世界,那里面长满里问号,让人心痒难耐。面对一本书,就像站在一片密密实实的森林外面,总想闯进去看个明白。他说,看书能使人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而且印象深刻。40 岁以后的今天,老师当年在课堂上周吴郑王地讲解的那些内容,似乎已烟消云散了,但他“乱读”的那些书--什么《柳毅传说》啦,什么《岳飞枪挑下梁王》等等,依然历历在目。

    少年彭实戈喜欢幻想,想没有人推,,汽车为什么能在路上跑?飞机没有羽毛,为什么能在天上飞?有一段时间,他特别想坐一次火车。因为他想,如果在飞驰的火车上往前跳,一定比平地跳得更远,也许一步能顶两步,不——三步更远呢!但他的这个“重大发现”,与、他在一本物理书上看到的似乎有些矛盾。那本书里摘引了著名科学家伽利略的一段论述,居然说在行使的轮船房间里的经验与在陆地上的没什么不同。少年彭实戈没有经过验证,完全可以对此表示怀疑。目前,还没有充分的证据来表明是那个外国老头儿说的对,还是中国的小学生彭实戈的幻想对。机会终于来了,有一天爷爷突然让他坐火车去泰安,看正在那儿修养病的妈妈,真是天赐良机——50年代末,一个孩子能坐火车比现在坐飞机还要稀罕!可惜,这次验证理所当然地失败了。他在火车上无论怎么跳,也和在地上跳的一样远。奇怪,少年彭实戈自言自语,又绝望地跳了一次,仍未成功。这实在是一个打击。但对于后来做数学家的彭实戈来说,这次“实验”,却使他对于牛顿惯性定律这个物理上最基础的定律,有了一次刻骨铭心的体验。这一点大概是任何课堂上的正规的物理实验无法代替的。

    对数学产生好感是读初中的时候。

    那一年他15岁,在济南十四中读初二。这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或许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在此之前,少年彭实戈还是个满脑子问题的小孩子,但从这个时候起,他迈开了数学家万里长征的第一步。

    彭实戈所在的年级,以纪律涣散而闻名全校,这对于天生不爱受约束的他来说,自然是如鱼得水,可以享受无拘无束的少年生活,也可以尽量去思索那些未知世界奥秘,并且作出使自己满意的解答:铁怎么是由分子组成的?兵遇热怎么就会融化?火箭不像子弹那样有一个枪膛,怎么也能快速的飞行?等等。但是,对课堂上老师讲授的东西,总有一种隐隐约约地抗拒心理:那是老师、给爸爸们学的,是一种负担。

    那是依次偶然的“事件”,也许根本就算不上“事件”。彭实戈的课桌后边的一个经常得高分的女同学在课堂上给他出了一道题,并且很神秘地说,这道几何证明题很难,咱们的任何同学三天内都不能证明出来,你想试试吗?彭实戈这是第一次知道,天下还有三天都证明不出来的难题!这是怎么样的难题呢?究竟是怎样神秘的证明?彭实戈坐不住了,对此诱惑,彭实戈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他拿起这道“怪题”,表示“接招”了。这立刻引起了全班同学的注意,无数道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彭实戈身上,这目光里有惊讶、有欣赏,也不排除看笑话、幸灾乐祸的成分: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出丑吧!那女同学是班上数一数二的数学尖子,她出的题一定极难了!

    有生以来第一次,彭实戈失眠了。他吃饭没味,睡觉不香,一闭眼,那道题就在眼前晃动。终于,云开雾散,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费功夫,他脑子里似有电光一闪,居然就找到了证明的方法。写下这个貌似复杂、实际简单的证明答案后,他如释重负,深深吁了一口气。奇怪的是,当他在重新审视证明答案后,又觉得他太自然了,太简单了,原应如此,理应如此。可一开始为什么没想到?当他第二天把答案叫给那个女同学时,他发现四周都是佩服、赞赏的目光。像打了胜仗的将军,彭实戈有些得意洋洋。

    就是这样,在这个阳光灿烂的确日子里,少年彭实戈突然发现,数学这个东西奇妙无比,简直是个魔鬼,不但征服自己,也能征服别人。

    一种也许是潜在的力量突然爆发了,就如岩浆猛地冲破了地壳,彭实戈一下子迷上了数学,一种深深的痴迷。他经常问同学的问题是:还有什么难题吗?

    一代巨匠——古希腊的欧几里得平面几何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圣殿,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人为之迷恋,为之倾倒,为之折腰!也许是偶然,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沿着通幽的曲径,他闯进了这个辉煌的迷宫,少年彭实戈发现自己的眼睛不够用了,这迷宫里有山有水有云有雾,到处都是诱惑,到处都是红花绿叶及一地问号,他一头扎了进去,如一个几年没吃饱饿饿汉,闯进了餐厅,面对一大桌子山珍海味,他不知怎样吃,吃什么好了!那就逮住什么吃什么吧,不管进去三角还是几何,不管是因式分解还是方程,通通吃进去!

    他与数学的不解之缘,其吸引力除了少年的好胜心以外,主要还是由于数学本身的美的感召。数学老师曾把誉为“小天才”,他内心自然高兴,但又感到迷惑不解,在他看来,许多难题并不太难,因为要解它自然要这么做,做理应要做的事情,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

    彭实戈对数学上了瘾,遇到难题,绝不放国,先是到各种专家科学书里找解题的钥匙,自己攻关,实在弄不明白,就和爱好数学的同学一起研究:仍弄不通,就找老师。问了其一还有其二、其三,沿着一条思路杀将过去,直到问得山穷水尽。

    读者诸君千万别以为少年彭实戈成了饥不择食的书呆子,不,他的生活充满了七色阳光。他喜欢体操运动,他深深地被那些体操运动员优美的有时惊险的动作折服,也参加了学校体操队,苦苦地训练,梦想将来做一个运动健将。人们常说数学是自然科学界的体操,体操是体育运动上的数学。那时的彭实戈自然还不知道这个比喻,但他对这两者的向往和追求是否纯粹出于偶然呢?

    彭实戈爱好广泛,他酷爱游泳,为此差一点淹死:他天生喜欢爬山,熟悉济南四周许多山头:他从小就爱唱歌,敢在各种场合一展歌喉:一个以治学严谨著称的语文老师,曾对他的一篇作文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评了79分的高分,成绩列全班第一,这大大激发了彭实戈的创作欲,甚至要写一篇小说。但这就像一个孩子制订的许多宏伟计划一样,是一个空中楼阁……

    30年后,彭实戈说,我非常感谢我的母校,在初中阶段为我创造了一个宽松和谐的学习环境。那时候没有眼下的中学生那么多作业,也没有请什么家庭教师,学生有宽松的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很自由,和活泼,学得快,记得牢。现在的中学生似乎被剥夺了本应属于自己的天性,把学生的自由按在一个四面不透风的框子里,不准逾越半步,而一个带着枷锁的童年和少年是多么的可怜!

    少年彭实戈的初中生活转眼就结束了。考哪一所高中呢?

    十四中数学教研组组长曾找他谈话,希望他留校读高中:爸爸妈妈则希望他能考取省实验中学,这是一座全省一流的学校,拥有一流的师资力量,一流的教学设施,而且离家很近。但是,彭实戈固执地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全省另一所重点高中——济南一中。少年彭实戈长大了,有选择学校的权利了。之所以选择一中,主要是离家远,可以住校,这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家庭的“管教”,他渴望有一个更自由的空间干自己的事。他17岁了,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他没有选择实验中学,内心深处还埋藏一个莫名其妙的原因:小学毕业考初中时,实验中曾是他第一志愿,发榜时他把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三遍,其中有不少同学的名字,就是没有彭实戈。这对他自尊心是一次极大的打击。这也可能是使他终生不喜欢考试制度的原因。他不能想象三年之后回到同一地点、搜寻同一名字的情景,也不能想象再于当时小学的同学坐在同一个教室的情景。

    济南一中的生活确实给彭实戈留下了充满阳光的回忆。近十个住校生同住一个宿舍,一起从容地的上课,一起到一个饭桌吃饭,几个要好的同学干脆把饭菜票放在一起,实行“共产主义制度”,不善于“计划”的彭实戈就连这最后一点操心的事都交代出去了,他十分得意。夏天的晚上,还可偷偷地跑出学校到护城河里去游泳、玩闹。他居然有喜欢上了排球,至今许多一中的同学还记得当年运动场上的彭实戈,眼镜后边栓一根绳子,不要命地去救球的情形。

    济南一中不愧是省重点学校,彭实戈一进校,马上感到一股“学术风气”。这不仅体现在那些具有传奇色彩的尖子老师的神态里,也似乎传染到了同学们之间的谈话中。他很喜欢和那些同学聊天,开始知道了作为数学之王的高斯的故事,开始接触到大物理学家爱因斯坦那奇怪的相对论,儒勒•凡尔纳的《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绕地球》的科幻小说,使他深深的相信科学就是力量。当他了解了很多极其复杂的自然现象,原来是由几个极简单的物理定律多支配的时候,他对伽利略、牛顿等科学先驱产生了发自内心的敬佩。他看了莱利曼的《趣味数学》和华罗庚的《数学归纳法》以后,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一向爱好的平面几何只是数学圣殿的一角,而整个数学是灿烂的星空,浩大而深不可测,神秘二有变换无穷,而且越深入越觉得奥妙无穷,别有一番情趣。

    渐渐地,彭实戈对数学着了迷。和别人聊天,只要一牵扯到数学,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话,滔滔不绝侃得有声有色;吃饭时,打上饭菜,就不由自主的往数学老师的饭桌上凑;有时睡觉,满脑子都是那道解不开的题,以至于一骨碌爬起,把梦多惊醒了。醒了就坐床上苦笑:自己是何苦呢!他不得不悲壮地承认,自己这被子大概是非交给数学不可了!

    想明白了以后,彭实戈反而全身放松了,既然和数学有不解之缘,用时髦的话讲,已融化在血液里了,那就不要藏着掖着,大胆的往前走吧!

    很快,他自修完了高中数学的全部课程。

    应该说,彭实戈已超越了正常的数学轨道。数学课上老师讲的内容对他来说,已是遥远的过去。知道了那些大科学家的个人经历后,他发现对于考试的排斥心理并不是他彭实戈所独有的,他感自己并非孤立。他更加不重视考试成绩了,面对一道道简单的考题,他往往直接写上简单的答案,复杂一些的题,顶多再写上一两步关键的步骤。“明眼人当然知道我会做。”面对老师的批评,他就这样回答,分数自然上不去,常常在七八十分之间,而我们的彭实戈对此毫不在乎:他喜欢的是数学,不是数学成绩。

    本来,青年彭实戈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平坦而又顺理成章:靠大学的数学系,然后在考研究生,分配一个研究数学的工作……。但命运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注定有一条坎坷而又崎岖的路要我们的数学家去走。

    那场史无前例的“革命”排山倒海地来了……

 

二   认准的事情,你就埋头往前走。

数学是他第二生命。读薄了又读厚了再读薄了的书。一次次与数学失之交臂。

    “我欣赏《国际歌》,歌词真棒!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靠什么?全靠自己。认准的事情,你就埋头往前走,有山就翻过去,遇水就趟过去,万万不可左顾右盼。”

    彭实戈说这番话的时候,很认真,极真诚,好像在对一个老朋友倾诉肺腑之言。

    “这个认准的事情正是自己喜欢做的,是以爱为基础的呢?比如你于数学……”我问。“那当然,我走过弯路。我说过,对数学的眷恋上一种对美的追求。这个追求的过程有苦也有乐,有磨练也有考验,有风风雨雨,也有柳暗花明。酸甜苦辣,什么滋味都有。我曾抛弃过数学……”

    是的,彭实戈有一段时间抛弃数学,抛弃得干干净净,有一种力量把他酷爱着的数学从脑海中彻底赶了出去,没有半点犹豫。

    文化大革命来了,排山倒海之势,雷霆万钧之力,首先涤荡了学校。仿佛肄业之间,人民目光所及之处,铺天盖地糊满了大字报,绿军装、红袖章如雨后春笋,一下子冒将出来,彭实戈的热血和同学们一起沸腾起来,革命、造反,成了最时髦的语言。什么代数几何,什么三角函数,都以是九霄云外的事情了。不能再走白专道路了,国家都差点改变颜色了,人民就要重吃二遍苦,在受二茬罪了,党和国家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哪里还有数学的容身之地!

    参加批判会,参加战斗队,捍卫红色政权,彭实戈很忙,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做。他开始徒步串联,吃饭有人免费供应,睡觉住招待所也不用花钱。他走呀走呀,走得很累,高度绷紧的神经也很累。终于,他来到了朝思暮想的北京,这是红太阳升起的地方,让人望一眼能记一辈子的地方,到处是狂热的人群,满世界都是标语口号,整个北京乱糟糟的,与他朝圣的心情大相径庭。他发现,所有的人仿佛都不食人间烟火,工人不做工,农民不种地,学生不上课,难道这就是革命?他被自己的想法下了一跳。

    在天安门广场,他和百万红卫兵一起接受了伟大领袖的接见,狂热过后,他突然感到一种空落落的感觉,眼前一片渺茫。我们这是干什么?就靠这些来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吗?他想不通,他感到脑子里成了一片浆糊。看来自己不太适应这种大规模的无序行动,他带着莫名的失落感独自回到济南,他像变了一个人,对一切热闹失去了兴趣。看张牙舞爪的大字报就头疼,他无可奈何回到家里,百无聊赖,他随意翻开了别莱利曼的《趣味数学》,一股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脑子开始清醒,山穷水尽,柳暗花明,他迅速搬出了自己过去钟爱的那些数学书,久别重逢,更先珍贵,他开始意识到,革命决不是几句口号,也需要吃饭睡觉,也需要现代科技,他为自己荒废了学业痛悔不已,可时光不再,只能对天一声长叹。

    学校里依然混乱不堪,老师们差不多都被“打倒”了,除了开批判会,写大字报,同学们无事可干。而彭实戈闹中取静,一头扎进数学的海洋,在里边畅游飞舟。他这辈子也不会离开数学了。数学是他的第二生命,第二生命如果死了,他的生命就只剩下没有灵魂的躯壳。

    山东省图书馆位于大名湖畔,它的古老的主楼二层的阅览室里,宽大明亮,又非常安静,这儿形成了彭实戈的教室。在那儿他自己上课,自己放学,自己布置完成作业。厚厚的一本本数学书籍,被他一本本读薄,甚至可以浓缩在一张卡片上;又一本本读厚,有时候他的读书笔记超过了书的重量;然后在消化、吸收,他完全可以把几十万字的书用一句话将其内容概括出来。

    彭实戈在古旧书店买下了一套斯米尔洛夫的《高等数学教程》,共三卷五本,这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印的书,纸张黄里透黑——据说是以地瓜秧为原料印制的,彭实戈如获至宝。看数学书不同于读小说,从中学大学,思维方式需要有一个非常大的转变,况且这是“文革”时期,他的学习属于“走白专道路”,处于“地下”状态,所以很难找人辅导,他学得坚苦卓绝,不亚于一场自学的万里长征。

    彭实戈开始用笔抄写他认为有研究价值的书,抄了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摞起来有两尺高。这一段时间的自学,是扎实而又刻苦的。青年彭实戈在轰轰烈烈的大革命背景下,躲进了陶渊明的桃花源里,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和谐而又宽松的学习环境,不管风吹雨打,胜似闲庭信步。更重要的是,彭实戈进步了,他现在可以用批评的眼光来看数学了,对有些书的论点开始怀疑;不仅怀疑,还设法证明这种怀疑的根据。实际上,他已开始了对数学某个领域的研究,且小有进展。这种研究越深入,他越觉得奥妙无穷魅力无穷。

    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他想也没想,就报了名。反正大学考不成了,与其等待,不如到乡下去,一边种地养活自己,一边自己的数学探索。

    1968年,青年彭实戈下乡插队来到了革命老区——临沂县唐河乡小东岭村。在这个广阔天地里,他的全部作为其实就是干活,干一个整劳力必须干的或:耕地、播种、运肥、推装有近千斤石块的独轮车……一天下来,筋疲力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但一摸起书本,所有的疲劳就会一扫而光,能有书读,和心爱的数学朝夕相伴,就是莫大的幸福。有一个晚上,他解题碰上了拦路虎,怎么解也找不出答案。他隐约觉得离正确答案就隔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可就是找不到突破口。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干脆穿起衣服起床不睡了。他忽然想起有人说过,本县还有一个知青叫王致圣的,也在研究数学,那就去找他吧,反正今天是睡不着了。

    这儿离那个知青点,两点一线,相隔45千米,幸亏有月亮带路,有月亮陪伴,知青彭实戈不感到孤单。踏着如水的月光还挺有诗意。远处有一声狼嚎,十分刺耳。他有些害怕,但沒有犹豫,他想起了在幼儿园里学的第一首歌儿,是苏联歌曲,什么歌名忘记了,但歌词还记得一些,于是他一展歌喉:

    春天里,花儿开得很美丽,

    春天里的姑娘更美丽,

    晚上,我们来到小花园里……

    奇怪,那时候的幼儿园怎么学爱情歌曲的?岂有此理。春天,对,现在是春天,花儿,满山的野花开得美丽,只是晚上看不见罢了。春天的姑娘更美丽,是更美丽,只是我眷恋着的姑娘是数学而已。这样唱着想着,就不知不觉又走过一个村庄,似乎也不害怕了,还挺浪漫的。就这样,未来的数学家彭实戈一边唱着一边走着,连滚带爬赶到目的地时,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知青王致圣吃惊的盯着天上掉下来的野人:一双布鞋前头裂开了,露着大脚趾头;裤子被山枣枝刮得丝丝缕缕……王致圣的眼睛湿润了,二人一见如故,促膝而谈,原来王致圣也是济南一中老高三的校友,真有相见恨晚之感……

    插队二年,彭实戈所在村子穷,年终分配,彭实戈没有分到一分钱。他的全部收入就是父母每月定时寄来的5元钱。除了牙膏肥皂之类的日用必需品外,他的开支只有两项:一是买灯油,二是买书。他买书进城,从不敢坐公共汽车,那太费钱,30公里的路,全靠用脚板来回量。买书,他从不疼钱,只要有用的,他千方百计也要弄到手,败兴而归。再饿再累,他也不敢停留休息,他必须赶快回去。他有买书的钱,没有吃饭的钱。饿了,就在附近找一个知青点好歹吃上一顿,好在天下知青是一家,好菜好饭没有,地瓜干煎饼、老咸菜是管够的。

    这时,他碰到一个机会。大学终于又招生了,收工农兵学员,不用考试靠推荐,一填表,彭实戈才知道自己还有那么多事迹:比如干活不惜力,捡重担子挑,没有干部子弟的毛病,生产队仓库失火,他第一个冲了进去,爬到尚未烧着的房脊梁上去,接水救活,脚下的一根梁忽然塌下去,若没有当年体操队里学的哪点本事,恐怕已经葬身火海了,差点“牺牲”……挺感动人的,稀里糊涂地就上了大学,而且是远近有名的名牌学校——山东科技大学(现山东大学),又稀里糊涂地分到了物理系。未来的数学家彭实戈只能误入虎穴暂栖身,数学再一次与他失之交臂。在悲凉的同时,毕竟也有收获:大学的条件比那个小山村不知要强多少倍,起码有朝思暮想的图书馆,起码有明亮的电灯,起码有近在咫尺的专家教授,起码这里有山东最好的教学系,离数学女神近了,能听着她的有节奏的呼吸,也是一种安慰。

    没想到的是,大学里教的课程,是从初中讲起的,也难怪,工农兵学员成绩参差不齐,有不少是高小程度,这就需要从初中补课,这是中国历史乃至世界上空前绝后的特殊现象。彭实戈坐不住了,就像一个中学生坐在幼儿园里听阿姨教“一二三四”,简直是开国际玩笑,他为白白浪费宝贵时间而心疼,而浪费时间无疑是浪费生命。听了几堂课,彭实戈如坐针毡,最后干脆不去听了,一头扎进图书馆里去看书,使彭实戈感到满意的是,他可以借到几乎所有物理和数学经典著作。彭实戈在这个时期又自修了物理系的四大力学,经典力学、电动力学和量子力学都需要很好的数学基础,这对于他来说已经不再是问题,从某种意义上,彭实戈不仅能够做到理解这些高度抽象的理论,而且可以从数学的审美角度去欣赏和品位它们了,也就是这个时期,他的数学研究的风格开始萌生。

    有一天,彭实戈正在图书馆里看书,忽然就冒出来一个新想法,他激动不已,这是一个至今为止他还没接触过的想象,也许是数学界一个别人也从未涉及到的崭新领域,他认为他的发现是一枚重型导弹,将震动整个数学界,他按着砰砰乱跳的心,为这个来之不易的发现起了个名字——新生婴儿总要有个名字的,那就叫《双曲复变函数》吧!他忘记了吃饭,忘记了睡觉,一口气为这个发现写了几万字。这篇论文,也就是5年以后辗转到张学铭教授手里决定他后半生命运的那篇论文。现在很多同行都评论说:“彭实戈的思路之所以与众不同,是由于他具有物理学的一些训练,思维结构与数学家不同。”这一观点是否准确,彭实戈自己也不清楚。

    彭实戈不正常上课,老跑图书馆,这引起了不少人的议论。呵,羊群里跑出个骆驼来,这彭实戈搞什么明堂?事情反映到军宣传队里,军代表也说不准此事是对还是不对。于是,还在一次会议上专门进行了讨论。当时正在大搞教育改革,新生事物层出不穷。彭实戈的这种做法是不是也属于新生事物?谁也拿不准,况且这个学生一没有影响别人学习,二没有什么反动苗头,也不属于政治问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三年的大学生活很快就过去了,彭实戈被分到禹城县广播站任技术员,一年后,又调到山东无线电厂当了供销员,这似乎与他爱好的数学不沾边儿。跑供销,出差不断头,买买卖卖,整天忙忙碌碌,生活就这样平淡的过去。

    彭实戈没有失望,他不甘心,不死心,不服气,难道一辈子就这样了吗?他少年就点燃的火把没有熄灭,他还有八小时之外的时间供自己支配。他不能退却,他对数学的追求已不仅停留在简单的研究上,他已站在一个更高的水平线,积蓄着力量向山顶发起冲锋。他呐喊着,跳跃着,占领并巩固着一块块阵地。然后,向另一个高峰杀去,战火硝烟,枪林弹雨,他忽而匍匐前进,忽而挺身跃起,跃上另一个高度。忽地春光明媚、花香鸟语、香气扑鼻。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他被这片美景震惊了,他大把大把地吞食着新鲜的空气和阳光,享受着迷人的幸福……

   

三   一棵伸展碧绿叶片接受阳光的钻天杨,抓住了一个机会,奇迹就这样出现了。

要选择就选择吧。

    “那一段日子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彭实戈沉浸到往事的回忆中,感慨万千。

    “奥斯特洛夫斯基好象说过这样一段话,人生的道路是漫长的,但紧要处往往只有几步。这段话是不是也适合你?”我问。

    “应该说适合所有的人,我也不例外。”彭实戈说,“人总是能碰到一些机会的,但有时候机会稍纵即逝,这就看你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1978年春天,彭实戈正式踏进数学的殿堂——调入了山东大学数学研究所工作,终于和心爱的数学女神朝夕相伴。

    30岁的彭实戈在正式进入“数学圈子”以后才发现,他以前所理解的数学,与真正受过正规化训练的数学比起来,尚有很大的差距,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数学工作者,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以前自己搞的那些是“土八路”,打的是“游击战”。数学研究是一个庞大而又完备的体系,不是空中楼阁,而其基本功,也就是基础当然应该扎实全面。目前,彭实戈的主要工作是学习、学习、再学习。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马虎。

    彭实戈为自己制订了全方位的学习计划,不放过任何学习机会:数学系授课,他去听讲;山大为一些文革中误了课的原数学专业中的尖子补课,俗称“回炉班”,他去旁听;张学铭、陈祖浩教授带了几个研究生,他经常和他们学习、讨论……

    在数学研究所,彭实戈的根基最浅,他不过是一个工农兵学员,或是一个工厂的推销员而已,没什么资本。但是,老教授张学铭、陈祖浩不这样看,从勤奋好学的彭实戈身上,他们看见了潜力和希望。这正是普通人与伯乐的区别。于是就往千里马身上压担子。给你机会,给你任务,让你经受锻炼和考验。春风拂面,雨量充沛,彭实戈如一棵钻天的白杨,伸展出碧绿的叶片,贪婪的吞噬阳光,迅速而又健康地生长着。很快,他成了一名优秀的数学讲师。

    这时候,彭实戈遇到了一个机会。但这个机会虚无缥缈,像镜中花、云中月,似乎伸手可及,又似遥遥万里。

    学校里突然通知,每个系选一名青年骨干参加考试,竞争两个出国学习名额。

    数学系选定了彭实戈。历史选定了彭实戈。

    可是,离英语考试只有三天时间,彭实戈傻了眼。

    考试拟定按美国的托福考试进行,而我们的彭实戈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这种特殊方式的英语训练,听说要适应这种方式至少需要半年以上时间,而他的英语训练是以自学方式进行的,他压根儿就没有过出国的念头。一向对考试持排斥心态的彭实戈现在面临着两种选择:一是放弃这次考试,从而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是在三天之内熟悉考试方式,仓促上阵,但也很可能在这考试面前跌上一大跤。大心里乱极了。

    妻子郝鲁民回家了,像往常一样,她没有说话,知识默默地从往常盛着白菜萝卜的菜篮子里掏出两样东西:托福考试习题集和听力测试带。她盯住那双焦急的眼睛,只说了一句:“我看你能行。”

    这几个字很重,里边有信任有期待有鼓励也有支持,彭实戈知道分量,他感激地对妻子点点头,抓起妻子为他准备的东西把自己关进了屋里,坐在书桌前,他突然感到世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有他自己和英语。

    两天半,也就是60个小时过后,房门打开了,彭实戈擦了把脸,就骑车出去了。他把剩下的半天时间分配给了爬山。在思维长途跋涉万分疲惫之后,他认为爬山对于大脑来说,是一种绝对必要的调整。他一口气一连爬上了四里山几个山头,他伸展了一下腰身,做了几个扩胸动作,听见浑身关节啪啪在响,看者已是万家灯火的济南城,心想,这其中的议价灯火一定是妻子为他点燃的。这盏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你只能感觉到她柔柔的温暖,但关键时刻,她就变成一束灯光,甚至是强烈的闪电,将暂时的黑暗迅速地赶走。

    晚餐很丰盛,也很可口,全是彭实戈喜欢的内容。他吃得很香,胃口极好。然后,他睡了一个塌实的觉。没有梦,这有些奇怪,平时总是有梦的,这次没有。

    奇迹就是这样出现了。在十几名应试教师中,彭实戈以“听力第一,总分第二”的英语成绩一举过关。

    如今有两条路摆在彭实戈面前,有关方面通知彭实戈,这次出国学习,有两个国家可供他选择:英国和法国。彭实戈想了想,选择了法国。因为在他的专业领域,法国在世界上一直处于顶尖地位,并拥有世界一流的数学大师。但这种选择就意味着要熟练的掌握法语,这当然又增加了困难。这不仅仅是应付考试,两天半就可仓促上阵,这是到法国去工作和生活,不仅是日常用语,听课、讨论、研究、交流、阅读,一切的一切都要用法语,你跳进的是法兰西语言的海洋。如果做不到对这种语言的精通,你将一事无成。

    彭实戈毅然选择了法国,选择了一条比较难走的路来试一下脚力。通往成功的路往往都是崎岖不平的,只要你选择了事业,就注定了一辈子要与艰辛为伴。

    在参加并顺利通过了全国出国留学统一考试后,彭实戈来到了北京外国语学院进修法语。严格地说,不是进修而是从头学习。在半年的时间里,彭实戈完成了平时要用两年才能掌握的法语训练。

    1983年9月,35岁的彭实戈踏上了陌生的法兰西国土。新的生活开始了。

    四   自己挑战自己。

上帝没给彭实戈安排休息的时间。自己选择导师。全方位深层次的学习状态。

    “人的一生要面临诸多挑战,生命的过程就是应战的过程。挑战有两种,一种来自外部,即被动的挑战,一种来自本身的,即自己给自己出难题,然后自己解决,我更喜欢后者。”彭实戈说。

    “自己挑战自己吗?”我有些不解。

    彭实戈肯定的点点头。

    波音747客机平稳的在机场降落,彭实戈被告之:今天全天不安排活动,缓和一下精神及旅途中的紧张和疲惫,也调整一下时间差带来的不是。

    休息?上帝可没给彭实戈安排休息的时间,休息一天,这就意味着十多个小时白白流失了。这是非常奢侈的,对于如饥似渴的读书人来讲,每一分钟都十分宝贵。国家拿着不多的外汇,送你来学习,是送你来休息的吗?

    他筹算了一下,迅速做出决定,立即到市里去,熟悉一下地理环境、风土人情,也借机会参观一下这个国际大都市的人文景观。当然,这样做的目的,是检验一下自己的法语水平。

    同伴们得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彭实戈要一人去闯巴黎,吃惊地瞪大眼睛:你以为是在济南去逛街吗?这是语言不通的大城市巴黎!就凭你那200法郎的零花钱,根本别打找不到路就坐出租回来的主意……

    彭实戈一笑,坐上公共汽车走了。

    巴黎是举世闻名的国际大都市,有人口一千多万,人地生疏路况复杂,这就逼着你使法语,逼着你掌握它,熟悉它的语言结构,号准它的脉搏。你必须问路,你必须乘车,你必须买些小食品充饥……彭实戈喜欢给自己出难题,再自我解决这个难题。许多事情的成功都是逼出来的。

    彭实戈来到了塞纳河畔,一睹古老巴黎圣母院的风采;他一口气登上了那直插云天的巴黎大铁塔,登高望远,巴黎市景尽收眼底;在巴黎公社社员墙边,彭实戈仿佛听到了百年前那阵惨重的枪声,而后,罗浮宫、凯旋门……彭实戈翻阅着法兰西厚重的历史,不禁感慨万千。在巴黎公社墙遗址,他甚至还和一位法国大学生讨论了一阵巴黎公社失败的原因,好在这位大学生会一些汉语,他们互相纠正对方的外国语发音,受益匪浅。

    等到天黑下来他往回赶,走出地铁换185路公共汽车时,他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进巴黎上车时他没有注意公共汽车站名,居然也没有记住驻地的街道门牌,如今天又黑了,怎么能辨清要下的车站呢?

    他过去也有相似的经历:小学一年级时,学校组织同学们到英雄山扫墓,活动结束后,同学们都坐在地上休息,老师也交代不要乱跑,面对久已向往的神秘的大山,彭实戈心痒难耐,终于他还是悄悄地上山了,赶回来时却再也找不着集合的地点了。他咬咬牙,东摸西闯的,居然回到了家。不久,老师满头大汗慌慌张张地来到他家,后果是可以想象的:受了老师的批评,挨了家长的打。当然,对于如今迷路的彭实戈是没人打他了,反正是自己给自己出的难题,自己给自己弄出来的“历险记”,只有自己硬着头皮闯下去。结果还好,这次又像一年级时一样,居然又在夜里摸回了住的地方。他为今天的行动作了总结:很充实,也很有意义。

    善于向命运和自己挑战的彭实戈,几个月后又给自己压担子了。

    在法国中部美丽的小城维希还要进行两个月的法语培训,彭实戈给自己选择了攻读方向:确定性和随机控制理论及其应用。实际上他已跟着这方面的研究专家陈祖浩教授学习并开始深入研究,已发表了不少文章。在法国,这方面的专家是赫赫有名的本苏桑教授,彭实戈早就听说过这位世界级的大专家。如果能选中这样的导师,是在理想不过的了。法国留学中心严格规定,要由他们指派导师,个人无权擅自联系。彭实戈不认这个理,留学进修中心又不懂我的专业,怎么能指派到合适的导师?他花了两个小时,给本苏桑教授写了一封信,充分表达了自己的愿望和敬仰心情,小心翼翼地投进绿色的邮筒。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回音,又一个星期过去了,他被留学进修中心的管理人员——一位傲气十足的太太叫进办公室。

    “我这儿收到本苏桑教授的一封信。你怎么可以擅自与导师联系呢?这严重违犯了我们的规则。”她严肃地说,“我们有权拒绝你。但是鉴于我们直到目前为止未能给你联系到合适的导师,而本苏桑教授也同意与你面谈,请你收拾一下行李,明天到巴黎与他会面。”

    彭实戈一块石头落了地,但立刻又悬起来,本苏桑教授能接受我吗?

    第二天上午,彭实戈就坐在了这个数学巨人面前。

    本苏桑教授是个西装革履的老头儿,花白的头发,厚厚的眼睛片,与众不同的是气质,一个大学问家才有的气质。

    本苏桑教授也打量着这个要自选导师的年轻人,足足几分钟一言不发。

    彭实戈挺直腰板,接受着这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表面上静若止水,心里砰砰打鼓。

    终于,本苏桑教授开口了。

    “我这儿有一部书稿,希望您能对此感兴趣。你可以拿回去看看。”他说,然后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

    彭实戈与导师的第一次见面在五分钟内结束了。这仅仅是开始,考验的开始。彭实戈心里有数,他面临一场新的挑战。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这部书稿,这是本苏桑教授正要交付出版的书稿,完全用法文写成,且是手写体,差不多全是连比笔,彭实戈翻了几页,结果是一个字也认不出来!他静下心来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认,一个词组一个词组地读,一段一段的琢磨,读得艰苦卓绝。这是著名数学家的顶尖作,是一块难啃却必须啃的骨头。彭实戈翻资料,查字典,夜以继日地读着。

    第二次去见本苏桑教授,除了书稿外,彭实戈还呈上了自己的一叠材料,材料中,除了有自己对这本书稿的认识体会以外,还对其中的几个关键问题提出自己详细的意见及看法,并详细论述了自己改进的结果证明。本苏桑教授翻阅了一下立即感到了文章的分量。他推了一把下滑的眼睛架,又一次审视这位来自东方文明古国的年轻人,只不过眼神里的神情起了实质性的变化,里面满是欣赏和赞许。这位严肃的数学家笑了,他站起来,做了个请进的姿势,说了一句似乎文不对题的话:

    “我想请你吃饭,可以吗?”

    饭毕,本苏桑教授立即修书一封,交给彭实戈。

    “这是我的推荐信。年轻人,你征服了我,你可以攻读博士学位了,而且是免试入学。”

    本苏桑教授的信畅通无阻,彭实戈立马变成了巴黎第九大学的博士生,在本苏桑教授的亲自指导下学习和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一年后,本苏桑教授的书稿出版了,里面采纳了彭实戈的意见和研究成果。

    彭实戈是个“学习狂”。他的这种学习是全方位、深层次的,进入学习状态的彭实戈如同气功中的“入定”,每一个细胞都集中精力排除干扰旁若无人,因此,他的思维呈跳跃性发展。应该说,巴黎九大的课程安排是大量的高层次的,但精力充沛的彭实戈却有“吃不饱”的感觉,在完成导师布置的课题之余,彭实戈又给自己出了不少难题,并且各个击破。根据自己的研究成果,他独立提出了“含高频振动的最优控制系统均匀化理论”,为了证明这个理论的提出是否科学,他把这个发现巧妙地隐藏在他的博士论文了,作为第三个章节,以接受严格的近乎苛刻的专家们的评头论足。本来,他的博士论文是严谨而又扎实的,导师看罢也认为无懈可击,通过是没有问题的。如今又节外生枝,如果不予认定,其论文将受影响,最好落个画蛇添足,鸡飞蛋打。彭实戈当然清楚这一点。但他更知道,参加博士论文答辩的专家教授全是有名的数学家,如果不是答辩这个机会,谁又能把他们集合起来,听一个普通留学生的新发现呢?正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自己挑战自己,是彭实戈的性格。

    彭实戈博士论文答辩会设在大学一个小会议室,台上坐着十几位清一色的法国著名数学家,台下是满满一屋子博士生。气氛庄重而又紧张,在听了彭实戈一个小时论文宣读后,先是静场,令人压抑的静场,不知是谁带了个头,掌声海潮似的翻滚不息。

    开始答辩了,面对专家们一个个问题,彭实戈从容不迫,详尽回答。

    专家们对论文评价很高,特别是对彭实戈增加的第三节大为赞赏,认为其逻辑严密,条理清楚,具有独创性。最后举手表决:决定授予彭实戈数学与自动控制三阶段博士。

    彭实戈并没有满足。恰好,法国科学院高级研究员巴赫杜先生慧眼识珠,为彭实戈申请了法国奖学金,并安排他到位于马赛的普鲁旺斯大学学习,一年苦读后,彭实戈又拿到“应用数学”新博士学位证书。这是法国的最高学位。

    彭实戈成熟了。

   

五   1986年2月,法国地中海海滨的城市马赛。

二月的马赛已经春光融融,碧蓝的还水波光鳞鳞,海滩附近大片大片高低起伏的草坪已经泛绿,教堂那哥特式的建筑与远处小山上红白相间的数不清的别墅点缀在浅色的草坪上,和谐而又雅致。正式黄昏,太阳已溶化在西天的晚霞里,仔细望去,东边的天幕已有弯月与繁星闪烁。远处隐约可见伊夫岛,它因为《基督山恩仇记》一书而闻名世界。

    此时,刚刚通过问答辩的数学与自动控制三阶段博士彭实戈正在海边散步。正是乍暖还寒的二月,彭实戈却觉得有些燥热,而如诗如画的风景仿佛与自己的心情格格不入,是的,这儿再好,也不是家园,而是法兰西的风景,自己的家在太平洋彼岸的中国。这儿再好,也没有家中温暖的灯光,没有女儿滢滢娇嫩的微笑,没有老师、朋友真诚的祝福,没有一诉衷肠的载体。比如,你有心事向谁诉说?你此时的欢乐谁来分享?给这冷冷的地中海说吗?给这冷冷的草地说吗?给默默的教堂、别墅说吗?

    月亮升起来了,月光凄迷,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彭实戈这才彻底明白,自己今天一下午都这样坐立不安,似有满腹心事,老是搔不到痒处,却原来是想家了!想家,再举目无亲的国外想家,这滋味别人是无法体会的,是一种够不着天捞不着地的有劲无处使得空洞,是一种没着没落强烈的孤独,这种无法表达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彭实戈急急走回,不,是一溜小跑赶回宿舍,坐在桌子前,铺开稿纸,拧开自来水笔,一试没水了,他干脆一抬手,扔了。又抓过一杆签字笔,急切地写起来。写给母校,写给老师,写给父母,写给妻子,写给女儿,写给朋友……,也不知有多少话要说,也不知有多少话要说,笔走游龙,文思泉涌,竟然作开了诗,他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诗人,他发现此刻的心情只有用诗来表达。一封又一封,他不停地写着……

    可惜的是,彭实戈的信现在已经不太好找了,否则的话,我敢肯定,这些烫人的信,不用任何加工,都是一个海外游子一组原汁原味爱的宣言。还好,我终于在陈祖浩教授那儿看到了彭实戈的三封信,正好有彭实戈那个在法兰西坐立不安的的一封信,现照抄如下:

    祖浩吾师:

    当我拿到这张文凭时,我想到了那生我、养我、育我成长的人,想到了我的故乡,我的祖国,我的远在天涯,盼我学成早归的亲友。十年育树,百年育人,游子千里,落叶归根!

                                                        弟子 实戈呈上

    1986年2月22日

    陈祖浩教授是了解他这个弟子的。当老教授接到这封薄薄的信函时,热泪盈眶。因为不久前,不少人还在议论,许多人才都学成不回国,留在海外享受呢,怎么样?你那个弟子还回来吗……这下陈祖浩教授彻底放心了!

    对于留在国外生活,彭实戈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没太当回事。是有不少人留在了国外。那儿的生活条件优越,高工资,高消费,汽车、别墅、环境,这些的确是国内一时还比不了的。但条件再好,那是别人饭碗里的饭,有本事就该回国施展,中国人从任何意义上讲也不比老外笨,为什么就不能用自己的力量发展壮大追上或超过西方呢?只是没出息的人才做出没出息的选择!

    对于像彭实戈这样的人才尖子,在留学生中不是很多,所以格外引人注目。不少国外机构在打他的主意,导师也从不同的侧面试探过他。一提起此事,彭实戈马上能够举起免战牌,坚决而干脆,他只回答一句话:“我很喜欢法国,很喜欢法国文化,但是我的家在中国,我的文化的根在中国。”善意的法国同事曾在不同的场合,用不同的方法试探他,挽留他。因为这个东方人太有潜力了,他表现出来的创造力往往让人瞠目结舌,他的研究成果不断爆出冷门,让蓝眼睛高鼻梁的西方人不可理解,这个普通的中国人,何以这样不可思议?

    笔者不懂数学,但我从世界数学最高奖--菲尔兹奖获得者里昂斯教授写给著名数学家山东大学校长潘承洞教授的信中可以了解到,年轻的数学家彭实戈何以让西方人这样为之倾心。

    潘教授要求我对彭实戈的工作作一个评价,让人用几点简短的评语来回答这个问题,这些评语显示我对彭的工作的高度评价。

    彭实戈的工作主要涉及到倒向随机微分方程式及非线性偏微分方程系统的应用,推广了Feynman—Kac公式,随机最优控制……直接地说,他显然是倒向随机微分方程的这一领域的带头人,具有第一流的、极好的、决定性的结果。

    他的另一个同样非凡的工作是他发现的倒向随机微分方程的广泛应用,特别是非线性偏微分方程各类系统的解的Feynman—Kac形式的表达形式。

    总而言之,彭实戈的工作的质量使我感到震惊,它显示了多种才能(独创性、创造性、学术能力……)的罕见的结合,因此我极高兴地推荐他获中国国家自然科学奖。

    Pl.lions(签名)

    1992年6月4日于巴黎

    里昂斯教授以严谨缜密的治学作风闻名于国际数学界,能得到他的赞誉的人尚不多见,然而对于彭实戈,这位数学巨匠毫不吝啬地运用了“带头人”“第一流的、极好的、决定性的”“真正非凡”“多种才能……罕见的结合”等一连串的充满感情色彩的词句,并用“震撼”一词来形容自己的惊讶和佩服,可见彭实戈对数学界的贡献是多么的突出。

    还有,对彭实戈的成果,法国国立计算机与自动化研究院长本苏桑的评价是:彭是有才华的应用数学家……我强烈的相信他……是一个杰出的财富。我毫无保留地推荐此人。

    国际著名随机控制专家,加拿大著名教授豪斯曼认为:彭博士解决了随机控制中一个长期未解决的问题,是过去10年中对这个理论的两个主要贡献之一。彭在本领域的核心课题中工作,并获得了显著、重要的贡献。

    巴黎九大的教授说……

    够了。从这些热情洋溢的评语中,我们完全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世界数学的高峰上,彭实戈正向我们走来。

    科学技术的竞争,最根本的是人才的竞争,从这个角度上,我们可以理解国外为什么对彭实戈这样垂青。但是,彭实戈有他自己的选择,并对这种选择终身不悔。

    如果你认为彭实戈只是囿于数学的一隅默默研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从不放过用自己的知识报效祖国的机会。

    在法国,一个金融家告诉他,他的“倒向随机微分方程”在金融理论中有很大使用前景,当时,他心里一动。回国后,他研究了国内最大的金融资料,并兵分几路,派自己的博士生和研究生到银行金融及证券市场、期货市场作深入的调查研究,并从各种渠道了解世界金融市场的现状及操作情况,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然后进行大量的论证、计算、研究,所涉及的金融数学方法就有概率论、随机论、统计、随机最优控制、随机优化、对策论等近十种。彭实戈对研究的结果大吃一惊:中国的期货市场存在着严重的问题!

    80年代以来,金融证券市场出现了国际化的大趋势,期货与期权这两种重要的新的交易方式的引入,在其中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在世界市场经济接轨的进程中,中国受到了这一潮流的明显影响。以山东省为例,(国际)期货交易的影响已波及地市之一级,其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令人担心的是很多企业领导对期货市场的了解甚少,盲目投资。国际期货市场风险极大,风云莫测,瞬息万变,一个亿万富翁也许眨眼间就会变成一文不名的乞丐。而中国刚刚步入市场,经验不足,信息不灵,根本没有进行这种风险生意的条件。如果说这是“交学费”的话,这个学费委实太贵了。彭实戈给这种状况打了个恰当的比喻:着相当于《北京人在纽约》中的王启明拿钱去大西洋赌城去赌博!

    这种研究越深入,彭实戈越感到事关重大,刻不容缓,迫在眉睫!

    彭实戈拿起笔来,给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写了一封信,信中写了自己对国债期货市场的研究结果,详细分析了国际期货市场的现状、规模及发展规律,并提出了建议,立即从速开展对国债期货市场的风险分析和控制的专题研究。信后附有各种研究数据及例证,有理有据有说服力。为了节约时间,彭实戈亲自赴京,将信交给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领导,当面陈述自己的意见。

    彭实戈的信立即引起了有关方面的高度重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会当即以文件的形式向中央财经领导小组报告,对国家后来采取果断措施,迅速关闭停止一大批国际期货市场交易,从而有效制止国家资产的进一步大量流失作出了贡献。

    彭实戈没有就此罢休,他带着他的十几名研究生、博士生,在经济、金融、数学、控制大等领域做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发表了数十篇学术论文,积累了丰富的实际应用经验。他清醒地看到他所提出和发展的倒向随机微分方程理论已经在国际数学领域产生了重要的广泛的影响。金融问题往往非常敏感,直接涉及到国家的经济命脉。在市场经济发达的国家,金融也高度市场化,既有高回报,也有高风险,各国都在十分投入地对金融问题进行研究,掌握规律,培养专家。而我国经济体制已与国际接轨,面临的问题更复杂,更需要超前的高水平的研究,也更需要理论的储备和人才的培养,以迎接世界范围的挑战。

    彭实戈忧心如焚,坐卧不安,一连数天吃不好,睡不香。他是吃着共和国乳汁长大的一代科学家,看着自己在国际上领先的研究成果不能很好的为自己的国家服务,那种老牛掉在枯井里--有劲使不出的滋味实在太难受了。他马不停蹄,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领导的支持下,彭实戈走访了中国人民银行等单位,与有关领导座谈,了解目前银行急需解决的重大问题。他默默准备着。

    我国的经济已处于起飞阶段,成为经济大国的前景举世注目,但一个最大的问题是我们尚不具备与我们的经济水平相称的金融理论水平。我们的奥运成绩是世界第四,我们的经济理论水平远没达到这种程度,也远没有达到可以迎接西方挑战的程度。这种水平不适和应付现在的局面,更不适于为下个世纪提供高水平理论储备和高素质的人才储备。但这并不意味着希望渺茫,我们已有了赖以支撑这一高水平的金融经济理论研究的关键数学理论工具即金融数学方面的突破,一句话,我们有了彭实戈,我们有了一流得数学人才,其前景当然是辉煌的。于是,1996年12月10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在北京召开专家会议,审议了彭实戈的报告,隆重通过了“金融数学、金融工程和金融管理”的专项研究项目,决定拨款数百万元予以支持。此项目由彭实戈教授领衔担当,并集中复旦大学、南开大学、浙江大学、中科院、中国人民银行等二十个大专院校、科研单位的专家学者,群英荟萃,集中优势实力,在这一领域发动全面进攻,我们有理由相信,正在崛起的黄河黄山、长江长城;有理由相信,中国的经济一定会展翅高飞!

    彭实戈担子更重了。

   

六  灵感的背后是汗水和心血。

    彭实戈是个大忙人。灵感的背后是汗水和心血。最大的愿望是种半天地、读半天书。

    彭实戈是个大忙人,他不仅进行着他的研究课题,还是十几名博士生、研究生的导师。每年还有一半的时间去国外讲学、交流,还应邀出任法国国家工业科技部客座高级研究员和巴黎六大客座教授,因此,我们的采访屡屡受阻。我很着急,我不得不提出电话采访的主意。时间安排在夜间,彭实戈向我抱歉的一笑,答应了。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准时拨通了电话。

    笔者:彭教授,您好!现在可以开始采访了吗?

    彭实戈:可以。但是请不要超过半个小时,30分钟后,我有一个国际长途电话,实在对不起。笔者:据我所知,你曾获得过国家教委科技进步一、二等奖,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一等奖空缺),首届青年科学家提名奖,香港求是基金会1996---2000年度“杰出青年学者奖”等等诸多奖项,还是全国优秀教师,享受国务院补贴……你怎样看这些名誉。

    彭实戈:我很喜欢把这些成果看成是偶然得来的,秦牧有个集子,叫《艺海拾贝》,我觉得我像大海边的孩子,偶然拾到几个美丽的贝壳,使自己可能也使别人赏心悦目,如此而已。至于名誉,那时身外之事,原非我的目的也不全是我的终结。

    笔者:你说数学是美的。我写过诗认为诗是美的。写诗是需要灵感的,做数学是否也如此?

    彭实戈:灵感是有的,但说不太清楚。

    笔者:能举个例子吗?

    彭实戈:有一天早晨,我醒得很早,不知怎么搞的,没有了丁点睡意,脑子十分清醒。一个想法悠然而至前一段时间曾经困扰着自己的一个问题迎刃而解。我当时十分激动,马上起身抓笔疾书。我坐力不安,好像非找一个人倾诉一番不可,终于忍不住了,拨通了应邀来中国访问的法国数学家巴赫杜先生的电话。正在浓浓睡意中的巴赫杜先生被急促的电话吵醒,有些恼意的问:“彭,你知道现在是几点吗?”我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我有一个新想法,我认为可以解决倒向随机微分方程的最基本的问题,存在唯一性。”可以听出,巴赫杜教授开始感到问题的重要性了,他急切地说:“请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仅用了一天时间,我和巴赫杜先生拟定了论文草稿。你写诗,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情况?我想这就是被成为灵感的东西吧!

    笔者:对,这就是灵感。不过,这灵感也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是长期积累,偶然得知的结果。没有长期的思考、感受、积淀、体验、学习、充实,内有一定的条件和基础,灵感就既不“灵”又不“感”。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彭实戈:同意。灵感的背后是汗水、是心血。

    笔者:你对你的事业的追求是执著的,也是坚定的,这种追求是建立在爱的基础上的,这种深深的眷恋令人感动。

    彭实戈:我不知道用“眷恋”这个词来描述我对数学的爱好,或者说得更漂亮一点,就是"执著的爱好",是否十分恰当,但是这种爱好是非常执著的,是不讲什么条件的。如果设想一下,我当时没有进入山东大学数学研究所,或者进入了但没有机会出国,或者出国了但没获得博士学位,或者是博士了但没有获得现在的成就、荣誉,我是不是还会搞数学研究,一味追求它呢?回答是肯定的。爱好就是爱好,它是没有条件的。即使不成功,我也一定有精神上的收获:数学是美的,我所从事的研究是美的,它就在我身边,就在我思维之手、感觉之手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它已经不再是抽象的理性的东西,而具有了浓厚的感情的色彩,我可以用酷爱一词来形容这中感情,它体现为一种执著的追求,这大概就是你所说的眷恋吧?

    笔者: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彭实戈:种地半天,读书半天。

    笔者:对不起,你的回答让我吃惊。你的话我不能理解。

    彭实戈:我的一个在山下结识的好友陈家骅送我上大学时,也曾问过我这句话。种地半天,读书半天,这是一个理想的境界。我从小喜欢种地,7岁就在家中的大院里开了一小块地,种上向日葵、白菜、南瓜之类,耕、翻、耙、浇、播种、上肥,那种企盼收获时的喜悦,决不是现在那些款爷们所能理解的。这种收获后的喜悦,与我数学研究获得成功的喜悦相近。可以说我是先喜欢种地,后喜欢读书、搞数学的。你脱离了凡尘闹市,又有半亩沃土,每天都有半天时间去拾掇,去耕耘,然后再有半天读书时间,清清静静地读,悠然自得地读……这是一种怎么样的享受呀……

    笔者:在那半亩地里,你读的一定是数学吧?(笑声)

    彭实戈:(大笑)套用一部电视剧的主题歌——除了数学,我还能给你什么?

    笔者:在那半亩地里,一定也是播种爱情、收获数学喽?

    彭实戈:也说不准,或者应是播种数学,收获爱情呢!

收获爱情?这句话让我琢磨了很久,很久……(黄强)

(选自《当代中国青年科学家传》1998年出版)

 

 

 

 

 

7月8日,“2003年度山东省最高科学技术奖”在济南揭晓,著名数学家彭实戈教授

成为惟一一名获奖者。彭实戈是1995年国家自然科学二等奖得主,我国自然科学基金重大项目“金融数学、金融工程及金融管理”的第一负责人。他曾十几次被邀参加国际数学会议并做报告,他的论文被SCI杂志引用达五百多次。1990年,被数学界专家一致
称为奠基性文章的“倒向随机微分方程”诞生后,彭实戈这个名字为国际所知。

  追求“美”的使者

  在彭实戈看来,“数学即是美,对数学的眷恋就是一种对美的追求”。

  少年的彭实戈爱追问、爱读书、爱想问题,是老师眼中的“小天才”。进入高中,他读了别莱利曼的《趣味数学》和华罗庚的《数学归纳法》等以后才发现,这里另有一片灿烂美丽的星空。1968年,彭实戈下乡来到农村劳动,但是一摸起数学书,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样,所有的劳顿会被一扫而光。下乡两年多,他读完了三卷五册的前苏联斯米尔诺夫的《高等数学教程》。善于独立思考,思维超前,总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观点,这是青年时代好友们对彭实戈的共同看法。

  1971年彭实戈被推荐来到山东大学读书。但他没能来到朝思暮想的数学系,而是被分到了物理系。毕业后被分配到一个县广播站任技术员,一年后又调到山东无线电厂当供销员。可对数学那种执着的爱是任何力量也改变不了的,1978年春,凭着《双曲复变函数》这篇论文,彭实戈来到了山东大学数学研究所工作。

  喜欢“爬山”的数学家

  生活中的彭实戈喜欢爬山。他认为,爬山几乎就是他科研事业的演练,因为二者在审美境界上有着太多的一致性。

  在法国留学三年,彭实戈获得两个博士学位,在准备博士论文时,彭实戈创造性地提出了“含高频振动的最优控制系统均匀化理论”,到1988年底,他就得出了随机最大值原理。1989年,他用了两周的时间把自己长时间的思考结果整理出来,并在讨论班上报告了这个结果,此文完成了一般随机最大值原理的证明,次年在控制理论的权威杂志SICON上发表。这是他第一次解决一个公认的长期未决的难题,并为解决BSDE的存在惟一性定理奠定了基础。之后,他和法国著名教授巴赫杜两人联名完成的“倒向随机微分方程”文章发表在国外杂志上,引起了国际数学界的轰动。

  后来在研究中发现,倒向随机微分方程在金融领域有很高的应用价值。1996年12月,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启动了“金融数学、金融工程及金融管理”重大项目,由彭实戈教授任第一负责人,并集中中科院、复旦大学、财政部等20个单位的专家学者,向这一领域发起全面攻关。这是“九五”期间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列入管理和数学学科惟一的重大项目,也标志着我国金融数学开始了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并跻身于国际金融数学界的前列。中科院院士陈翰馥说,“他的成果使他成为这个领域国际上的学术带头人”。

  有高度社会责任感的知识分子

  1986年,在法国的留学生活即将结束时,尽管导师、同事非常希望这个才华横溢的学生能够留下来,但彭实戈考虑问题的角度绝不会从个人得失出发,学成回国,对于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1993年,彭实戈派学生调查、了解期货市场情况。他敏锐地发现了我国期权期货交易中存在的一些严重问题。在进行了一些统计分析调查以后,运用“倒向随机微分方程”计算的结果,他预计投资者每做一单交易,胜算不超过30%,这必然会造成我国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出于学者的社会责任感,彭实戈写了两封信,一封交给时任山东大学校长的潘承洞,潘校长立即转呈山东省一位副省长。另一封递交给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并亲赴北京,向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领导当面表达自己的意见。信中,他陈述了自己对国际期货、期权市场的基本看法,以及我国目前进行境外期货交易所面临的巨大风险,并建议从速开展对国际期货市场的风险分析和控制的研究与加强对金融高级人才的培养。后来,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也很快发文将彭实戈的建议信转呈中央财经领导小组,采取相应措施,叫停了境外期货交易,避免了我国国有资产的大量流失。将数学理论应用于金融研究,可以决定数百亿美元的资金流向,他越发认识到基础研究成果对国家宏观经济决策的指导作用。

  看到自己的理论研究能够直接为国家的经济建设服务,彭实戈感到很欣慰。因为他认准了这就是他的位置,这就是一个知识分子的价值所在,这就是他精神的寄托,毕生的追求。

  作为一名成功的数学家,彭实戈已经占领数学世界的某个制高点。对于将来的目标,他说,“希望能够通过非线性数学期望的研究,为现代概率论开辟出一个新的、更基础的方向 非线性概率理论。使它更加有意义,更加完备,更加重要。这需要长时间的努力,很可能不是一代人所能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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